3.
“啊……”
豆大的汗珠就簌簌地往下坠落，打湿了我身前的毛毯。
意识的画面还停留在庞然巨物的飞机将天地撞为粉碎的那一刹那，脑海中除了惊惧以外别无他物。
“……可恶。”
“哥哥……？”
我的妹妹，神原诗织和“昨天”一样，在听到我的悲鸣后推门而入。
我恐怕很快就要失去她了，我很快就会不复存在——只需要再失败一次。
一想到这里，我连答话的力量都似尘埃般迸散了。
被焦虑和绝望所占领的我到底算什么呢，就像一具人形的蛹，里面的毛毛虫早已经夭折。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呐，哥哥？说话啊？不舒服吗？”
然而接着，我看到了诗织越发紧张的神色，好像立马就要哭出来了。
“……诗织，我没事。”
深呼吸了一口，我缓和了神色。
搞什么啊，就是为了不让她难过才会努力活下去的不是吗。
至少在事情还未尘埃落定的现在，我还有机会可以去改变。
只要让她活下来就行了，只要让她活下来就行了。
别的以后再考虑。
“嘛！哥哥怎么了啊，不要忽然这样吓我啊，呜。”
“对不起啦……诗织，能够帮哥哥一个忙吗？”
“嗯？”
“明天哥哥有点事情要出去，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学校那边……”
“……哥哥该不会是想要我帮你请假吧？哎，哥哥明明这么聪明，却总是想偷懒呢。”诗织叉着腰，一副鄙夷的样子。
“真的是很重要的事，诗织。”
“嗯，我知道啦，我相信哥哥的啦。”诗织撕下装出来的刻薄，满脸都是关切的神情，“如果是哥哥认为重要的事情的话，那就交给我吧，谁叫哥哥离不开我呢。”
“啊。是啊，因为哥哥我就是个废材嘛。”
我将笑着的诗织拥入怀里，故作轻松地说道。
……
整夜无眠，我将所有的时间都托付给了思考。
这场游戏会持续多长时间？如果只是想尽方法将她从高台上救下的话，或许并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已经有多达三位数的男朋友了，那么再加把劲突破四位数我也不会觉得多奇怪。
在结城初晴最绝望的时候，给予她温柔的港湾——虽然这么简单就要我忘记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真心真意地爱上她有点过于罗曼蒂克了，但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有实施缓兵之计。
和平常相比，我提前了三个小时起床。
用冷水洗过脸后，心脏跳动的速度终于没有那么剧烈了。
“呵，明明都已经死过好几次了，没什么好怕了吧。”
……
我藏身于东京银座大厦底楼的阴影当中。
为了统揽全局，我必须成为第一个到场者。
些许让人困倦的时间流过后，那个黑衣的结城初晴，命线与我绑在一起的命运共同体出现了，她对于别的事情都不在意，径直走向电梯。
我明白，她的舞台存在于天台之上。至于我，还要再等等。
既然结城初晴是那种无药可救的病娇，那她就不可能自顾自地从楼顶跳下去。如果说她的赴死是一出互动剧的话，那么首要的参与者自然是早风直树了。
在直树来之前，结城初晴暂且是不会死的。
啪嗒啪嗒。随着脚步声出现在我的视野内的，是我所期待的那个男高中生。
即便结城初晴是那样无可救药的家伙，直树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乃至用言语推一把的行为也绝对没有让人容忍的理由。我捏了捏手里的电击器，希望它能够立竿见影。
“对不起了，早风同学，这也当做是为了你的生命安全着想。”
在他的身体瘫软下来之后，我喃喃自语着。
随即，我将他搬到了二楼的卫生间。虽然直树的体型是标准型的，并不显得肥胖，但也足够让我这个平常足不出户的运动困难户忙得满头大汗了。好在这个卫生间里装有天然气热水器，用热水洗过脸之后总算清爽多了。
接下来就是结城初晴了吗。
“……一定要给我活下去啊。”
……
在寒风凛凛的天台上，夜魇一般的黑衣少女出现在了眼前。她站在天台的边缘，眼神空洞地望向下面的风景，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初晴！”
这一次，我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要干什么？”
对此感到疑惑的少女，将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
“我叫做神原胜人，是你的伙伴。”
我稍作停顿，
“我喜欢你，初晴。我们交往吧。”
“……喜欢我，这算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答应？”
“因为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子啊！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的！即便是深夜送宵夜也好，清早叫你起床也好，我一刻都不会离开你的！”
“你知道……这些事？”少女眯了眯眼睛。
“那是当然了，我留心你已经很久了，初晴。”
我露出连我自己都感觉到恶心的面容笑道，
“在早风同学放弃之前我一直都在等待，等待这个你可以接受我的日子。初晴真的很可怜啊，在母亲去世的现在，在经历了101次作为前奏的失恋恋情后，也应该有个温暖的港湾了吧！所以我一直在等待！”
“恶……恶心，你到底对着我调查了多少东西，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清楚了一样……直树他是爱我的，我知道他一定是爱我的！”
黑衣少女犹豫了一下，接着对着我吼道。
“但是我比他还要爱你！！”
我拼尽全力地吼道。
也许，这个女孩子是经历了父母离异的阴影般的童年，数段苦涩的恋情后才变得如此的扭曲和不可理喻，也许再真正地熟悉和了解以后，我会真心实意地爱上她也说不定。
——但那些都是后话了。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不会像你那个混蛋父亲一样的！初晴现在是一个人对吧，来和我一起住吧！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会让你幸福的！所以——千万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啊！”
“……”
黑衣少女沉默不语。
打动不了她吗？
求求你了，至少这一次点点头应许吧！不然的话，我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会再也见不到诗织了。
软弱的情绪扼住了我的喉咙，几小时前憋住了的泪水现在又不争气地飘落在寒风当中。
然而，接着，一双手帮我擦去了泪水。
是结城初晴。此刻站在我跟前的她，到底是更像天使还是恶魔呢。我不知道，或许两边都有吧。
“你愿意……接受我了吗，初晴？”
“还不算是正式的表态呢……毕竟，还没有在网上向里之神请愿，将我们牢牢地绑在一起呢，所以还不能算我已经答应了你。”
少女有些不快地别开了眼。
“但是这样至少说明你愿意考虑了吧？”
“如果这时候直树来挽留的话，你还是会被一脚踢走的哦，别太大意了。”
“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关系！今天很累了吧，初晴？要不干脆就不要上学了，我们好好地玩一天吧，怎么样？”感觉获得了新生的我兴奋起来。
虽然这并不是新生，虽然或许接下来所遭遇的才会是噩梦，但是至少也要活下来会有好或坏的体验。
光是打破这死亡轮回的如释重负，就足以令我喜极而泣了。
“你怎么又哭了呐，胜人？说好不要高兴得太早哦。”
……
这一次，我安然无恙地从银座大厦上下来，脚踩在了坚实的路面上，旁边还带着一位外人看起来无比漂亮的黑衣少女。
这一次，她没有再从天而降了。
天亮了，东京街头的行人如同涨潮一般地多了起来。
我猝不及防地发现，在街的另一角有一个我熟悉的身影。
“……诗织？”
她在跟踪我？
但是她现在茫然四顾的样子，就像是跟踪跟丢了一样，她应该还没有发现我。
虽然这样下去我迟早要做点解释，但是现在还不行，现在还为时尚早，两个女孩子一起对付起来恐怕我会很难说得清楚。
“初晴想要吃早餐吗？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棒的蛋糕店哦。”
“啊，嗯……说起来，我还在犹豫着呢。”
既然她不排斥，我就牵起她的手，朝着与妹妹相反方向的斑马线走去。
“犹豫什么？要不要上学的事情吗？果然今天还是不要去了吧，我们两个人好好地玩一整天吧。”
“唔，也是呢……胜人把手机给我一下，我的已经没电了。”
“哦，做什么呢？电话号码什么的一会儿记也来得及呢。”
“……你说过要永远在一起不是吗，我要在网站上祈愿，让里之神把我们连起来，恋人就该这样。”
“其实早就连在一起了呢。”
我用她听不到的细语嘀咕道。
巨大的电子屏幕放送着偶像天团的最新单曲，与嘈杂的鸣笛声交缠而成混响。
大概就在我们横穿斑马线到一半的时候，不曾期待过的爆炸猛然地夺走了我的注意，还差点连带取走了我的重心。
并不是谁谁谁的身体爆炸了，也并非街上的车辆起火了。
众人目光所汇集的地方是银座大厦二楼的某一个房间。
“什……？”
即便从外面看也能够清晰地辨别爆炸所带来的惨况，不仅受创的房间一片漆黑，周围的所有玻璃也被冲击波震为粉碎。
我的喉咙，不受我控制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瓦斯爆炸吗？’
‘真惨烈啊。’
‘报警啊喂……’
那大概是早风直树所在的卫生间的位置，我想。
这是……我害死了他吗？
不！不是的！这只是意外而已，我并没有加害他啊！
或许他早就已经清醒了，已经离开那里也说不定。我们没有看到他完全是因为电梯错过了的缘故。
恶寒爬满了我的每一寸肌肤，它变成了一双手，用力扼住了我的喉咙。
“胜人……喂，会不会太久了，你的注意力可以放在我的身上吗？和女朋友相比还是热闹比较好看？你所说过的爱就是这个样子？”
结城初晴挥舞了一下手里的手机，脸色发青地看着我。
“对……对不起。”我察觉到自己的舌头发着抖，“被那个吓了一跳。”
“被吓到了？……胜人还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呢……不过呢，没用的家伙我并不觉得讨厌。”初晴裂开嘴角笑了，随即凑到我的耳边“从现在开始，胜人就是我的第102任男朋友了，我一·定·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我不知道现在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摆着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凭靠本能做出了反应。
“祈愿……成功了吗？”
“嗯，你看。”
黑衣少女将我的手机塞到我的手掌里，有些开心地转身，一边倒退一边盯着我的脸，
“希望这次能够得到里之神的祝福呢……我想我会越来越你的，胜人。”
将手机展现于眼前的那一刻，我想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设计简单的网页上，绘着两条缠在一起的鲜红的线，线的两头写着我们两人的名字。
那是我曾见证过它变黑为麻绳一般的命线。
紧接着，我看到了所谓的“里之神”的卡通小人。
那是一个穿着颇感清凉的白衣的美丽少女，她的旁边是和她本人等大的对话框。
【用他&她的电脑或者手机来祈愿的话，两个人就可以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哦？】
虽然和“实物”相比，这样的像素风格看起来要“萌”得多，但两者绝对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就像瓦斯一样侵蚀了我周围的每一寸空间。
“我说……初晴。”
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屏幕。
“要看着我，胜人。”
“像‘祈愿’这样的事，你到底做过多少遍了？”
在听到答复之前，尖锐的刹车声先行而至，五感也随即告别了我。
我周遭的一切，沉入无声无光的静谧当中。
不，沉入黑暗的大概只有我们俩才对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
视野闪烁着，接着我听见了我的内脏在体外流动的声音，也看到了躺在我不远处的结城初晴的尸体。
刺眼的光照在周围围观者每一个人的脸上，上面全都写满了诧异到说不出话的神情。
又要死了吗。
“又”啊，笨蛋。
到最后，还是没能够守护住诗织的笑容啊。
诗织？
我看到了跪坐在人群之前的她，哭着……哭着。
然后，我好像看到幻觉了。
那个白衣少女，大约是自称的里之神缓缓走到了诗织的面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不，不对……白衣少女，有两个？
第二个白衣少女出现在一个高中生摸样的人面前，用言语让对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在我意识断绝的两秒钟前，我看到了站在高中生面前的她回过了头来，神色惋惜地动了动嘴。
我什么都听不见。
但是我大约能够读懂那唇语里的意思。
“这次的链接，是双份哦。”
？.
“啊。”
我从自己的床上醒了过来。
我还活着？
打开手机，屏幕上所显示的日期已经翻过了一页。
为什么我还活着？
这并非我自己努力的结果，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到。
结城初晴与恋爱过的每一个男生都绑定了命线，这是我可以确认到的事情。在获取了三位数以上祈愿的交换，那个所谓的“里之神”或许也获得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从而能够干涉到这个世界。
应该说，更像是恶魔吧，我思索着着。
所以白衣少女才会阻止结城初晴的死……就像恶魔庇佑他们虔诚的信徒一样。
所以才会找到了毫不相干的我——并非非我不可，这只是一份死亡的随意链接而已。
在我意识断绝之前，我看到了这份链接继续被传递下去，诗织，以及一位不知名的过路人。
是他们解决了这场死亡游戏吗？
——不，未必是他们，说不定已经继续传递下去了。
算了，不想了。不论如何，我已经得救了，这就像人择原理一样让人安心。
“哥哥……”
我的门，随即被诗织所推开。
……
东京著名的银座大厦，沐浴在夜风当中，不动声色。
在它的天台上，站着一名俯瞰风景的少女。
少女的褐色头发梳着俏丽的双马尾，身着校服，吮着着棒棒糖。
最为抢眼的是，她所倚靠的，是一把比自己还要高的巨大镰刀。
“这座城市也很漂亮呢。”
她开心地说着。
随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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